本文作者：Origami

提到性促劑這個詞，很多人的第一印象大概都是一個藍色的小藥丸。少有人知的是，針對女性群體的性促劑也已經面市，這是一種粉色的小藥丸，名叫 Addyi。

這款被稱為世界上首款「女性偉哥」的藥物一經出世，就被華爾街認定，它將迅速引爆女性市場，創(chuàng)造和西地那非同樣輝煌的銷售奇跡。

然而現(xiàn)實卻很殘酷：夏天夏天悄悄過去，留下的粉紅回憶并不美麗。

自上市以來，Addyi 不僅市場反應低迷，以至于無論在臨床還是藥店都難覓蹤跡，在 FDA 審核過程中也飽受爭議，甚至有聲音質疑，這款藥是 FDA 在政治壓力下「被迫」通過的。

同樣是「偉哥」，為什么粉色和藍色兩種小藥丸，命運如此迥然不同呢？

 Addyi（圖源：YouTube 視頻截圖）

折戟：從抗抑郁藥到性促進劑

Addyi 的有效化學成分是氟班色林，最開始，它是被作為一款抗抑郁藥物開發(fā)的。

研究者們通過動物實驗發(fā)現(xiàn)，氟班色林是 5-HT1a 受體的激動劑，也是 5-HT2 受體的拮抗劑，可以通過與 5-HT 競爭性結合在突觸后膜上的受體改善部分抑郁癥的癥狀。但是由于人體試驗揭盲數(shù)據(jù)顯示無效，這項研發(fā)提前宣布失敗。

不過，研究者在實驗數(shù)據(jù)中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很有趣的現(xiàn)象：在受試者的自查評估表里，絕大部分患者都表示自己在服藥期間「性愛欲望有所加強」。

這一反饋讓研究人員想起了一個曾經被忽略的重要：5-HT 除了在抑郁癥中發(fā)揮作用外，還會阻礙性欲。作為 5-HT 的競爭者，氟班色林似乎能降低其表達來提高服用者的性欲。

氟班色林分子式（圖源：Wikipedia ）

這個劇情的走向有些似曾相識——西地那非在被發(fā)現(xiàn)可以治療男性勃起障礙之前，最開始也是一款研發(fā)失敗的降壓藥。

于是，研究團隊決定改變思路，轉而研究女性絕經前性欲低下（HSDD）的治療。

根據(jù)第四版《精神疾病臨床診斷及統(tǒng)計指南》（ DSM-4 ）定義，HSDD 是指女性絕經前的常發(fā)或陣發(fā)的性欲及性幻想的下降或缺失。有文獻稱，HSDD 在女性中的發(fā)病率約為 10% ，但相對應的治療藥物還很匱乏。

對氟班色林來說，HSDD 看起來像是一片尚未開發(fā)的藍海。

但遺憾的是，人體試驗的揭盲數(shù)據(jù)再次潑了一盆冷水。

測試女性性興奮的電極記錄顯示，藥物組和對照組沒有明顯差異；受試者自我評估結果也不盡人意：只有 100mg 劑量組的女性表示，與安慰劑組相比，感覺「自己每個月滿意的性生活次數(shù)更多」，但這個「更多」也只是每個月多了 0.7 次。

我們可以和「男性偉哥」萬艾可做個比較，2001 年中國的一項臨床實驗顯示，口服萬艾可后維持勃起有效率是 80.8% ，安慰劑組是 40.1% 。萬艾可組性交成功率為 69.0% ，安慰劑組是 27.5% 。萬艾可組中認為藥物改善勃起功能的有 89.2% ，安慰劑組是 37.4%，評估的三項指標的提升幅度都至少在一倍以上。

無論從哪方面看，這款「女性偉哥」的藥效都不太美妙。

2010 年，F(xiàn)DA 以「藥效不足」為理由拒絕了這款新藥申請，鼓勵藥企繼續(xù)擴大受試人群重新開展試驗。

但此前接連的失敗已經讓這家藥企心灰意冷，當年 10 月，他們宣布中止開發(fā)氟班色林。此時，一家年輕的藥企盯上了它。

這家年輕的藥企是萌芽制藥。

雖然只有 30 多人，這家小公司在收購氟班色林前已經在業(yè)界掀起過一番波瀾：公司創(chuàng)始人曾經經營過一家賣睪丸素的藥企，因有意掩蓋副作用、進行不良促銷被 FDA 點名批評。將這家不再掙錢的藥企脫手后，原班人馬組建了萌芽。

萌芽認為，雖然 FDA 否決了氟班色林，但前期臨床試驗結果還是有希望的，他們決定擴大人體樣本量再次進行試驗，試圖用新的數(shù)據(jù)說服 FDA。氟班色林也在萌芽獲得了它現(xiàn)在的名字：Addyi。

萌芽制藥（圖源：Twitter 截圖）

萌芽的新試驗沒能解決 FDA 對藥物有效性的質疑。

新的三期結果顯示，只有 8%～13% 的服藥女性表示自我感覺性生活較安慰劑組改善，平均每個月增加 0.5～0.7 次滿意性生活，和之前的 0.7 沒有太大區(qū)別。

三期實驗部分結果（圖源：FDA 截圖）

更雪上加霜的是安全性問題。超過 2% 的服藥者出現(xiàn)包括低血壓、眩暈、嗜睡、惡心、疲乏、失眠和口干等的不良反應。其中，嗜睡和低血壓不良反應發(fā)生率為 28.6%，安慰劑組僅為 9.4%，當藥物與酒精一起服用時，低血壓和暈厥風險再次上升。

Addyi 至今仍帶著黑框警告

（圖源：FDA 截圖）

萌芽的二次沖塔以失敗告終，F(xiàn)DA 駁回了新藥申請。

看藥效，還是聊權利？

令人意外的是，在 FDA 駁回萌芽的新藥申請后不久，美國互聯(lián)網上開始出現(xiàn)一股越來越浩大的聲音。

「FDA 在新藥評審時涉嫌歧視女性！」

聲音的源頭是一支平權組織：Even the Score（扭轉比分），它發(fā)起了一場名叫「26:0」的平權運動，運動參與者正是 Addyi 上市的支持者。

為什么是「26:0」？

根據(jù)公開數(shù)據(jù)，F(xiàn)DA 針對男性性功能障礙已經審批通過 26 種藥物，但當時仍沒有任何一款針對女性性功能障礙的藥物面世，數(shù)量為 0。

因此，這支平權運動的參與者認為，正是 FDA 造成了「26:0」這樣不公平的局面，她們要通過呼吁 Addyi 上市，將比分扭轉為「26:1」——這也是組織名稱 Even the Score 的由來。

「26:0」海報（圖源：Twitter 截圖）

隨著「26:0」平權活動越發(fā)激烈，幾家頗負盛名的非營利性女權組織也加入聲援，強大的輿論壓力引起了美國國會議員的注意。

面對質疑，F(xiàn)DA 出面澄清表示：「雖然市場上有 26 款治療男性性功能障礙的藥物，但是其中很多屬于一個藥物的不同劑型，例如治療男性性激素缺乏的睪酮就有許多種不同的劑型。」

此外，雖然 FDA 沒有批準 Addyi 治療「女性性欲低下」，但 FDA 目前也沒有批準任何藥物用于治療「男性性欲低下」，事實上并沒有「男性性欲低下」這一種疾病診斷。

FDA 此前批準的性功能障礙藥物

（圖源：NEJM ）

不過，F(xiàn)DA 的澄清回應，并沒有阻止這場運動將新藥審批的關注重點從「藥物的有效性和安全性」轉移到「女性權利」上。

Even the Score 平權組織掏錢資助了一些 HSDD 患者來到 FDA 總部，表達自己的痛苦和服藥后帶來的改善，它還成功說服 11 名國會議員向 FDA 聯(lián)名寫了一封公開信表示「在治療性功能障礙方面性別平等的呼吁愈發(fā)高漲。」

2015 年，在輿論鼎沸之際，萌芽再次提交新藥申請。與此同時，Even the Score 在網絡世界發(fā)出疾呼：「該給女性一次機會了！」

這一次，F(xiàn)DA 妥協(xié)了，審核專家組對 Addyi 的投票結果是 0:18:6。

即 0 票選擇「可以上市，只需標簽注明風險」；18 票選擇「可以上市，但除了標簽注明外，還需要外加其他風險管理措施」；6 票投給「不應上市」。

審核專家組要求，萌芽制藥必須采用標識藥物毒副反應的最嚴重的「黑框警告」對 Addyi 進行標識，并且只有患者經過醫(yī)生和藥劑師的體檢合格之后才能使用。

最終，這種明顯顧慮重重的有條件通過，代表著過去 2 年來圍繞著小粉藥上市的戰(zhàn)斗暫時告一段落。

Even the Score 在推特上興奮地發(fā)文：「感謝 FDA，這是女性性運動中至關重要的一次進步。」

鬧劇落幕，一地雞毛

幾經操作終于上市，但就像本文開頭所說的那樣，Addyi 并沒有如愿重現(xiàn)「偉哥」的輝煌。

FDA 批準這款藥物后，受到了學術界的反復鞭尸，JAMA 的一項薈萃分析稱氟班色林的治療質量非常低，還就此發(fā)了篇社論內涵 FDA——「追平男女用藥的比分，也無法彌補 FDA 批準的失誤」。

JAMA 截圖

還有研究擔憂 Addyi 的毒副作用，他們發(fā)現(xiàn)萌芽制藥進行的毒理實驗中只有 25 名受試者，而女性受試者更是只有 2 名。

根據(jù) 2018 年 IQVIA 數(shù)據(jù)，改變銷售策略選擇砍價沖量后的 Addyi 全球銷售額也只有 348 萬美元，不到當年輝瑞手中西地那非的 60 分之一，這和當時數(shù)百萬 HSDD 患者的市場估值有著云泥之別。

至于一手推動 Addyi 上市的平權組織 Even the Score，曾在 Addyi 過審后許下豪言，稱要將更多治療女性性功能障礙的藥品推向市場，但早在 2016 年，它已經關閉了網站，悄無聲息地停止運營。

人們后來才發(fā)現(xiàn)，Even the Score 這家平權組織的背后金主不是別人，正是萌芽制藥。

Addyi 的促銷活動，免費試用 8 周

（圖源：Addyi 官網截圖）

鬧劇落幕，徒留一地雞毛。

在這場被「權利討論」混淆了藥物審批的運動里，「女性的權利」只是被商業(yè)利益操縱利用的工具。而那些動情聲援的患者們，她們治療的希望被推上巔峰又再次落空，成為了這次巧妙的營銷里懵懂的犧牲品。

美國一家知名平權組織的代表事后反思：「這場虛假平權運動的后果就是，我們親手將一款療效極差卻副作用很大的藥物，推到了我們本該保護的婦女面前。」

整場鬧劇中，真正的贏家大概只有「慧眼獨具」的操盤手：萌芽。

過審后不到 2 天，它就帶著 Addyi 被另一家藥企收售，價達 10 億美元。（監(jiān)制：gyouza）

致謝：本文經 蘇州大學精神病與精神衛(wèi)生學碩士 丁若水、日本慶應大學流行病學博士研究生 執(zhí)業(yè)藥師 劉亦韋 專業(yè)審核

題圖來源：圖蟲創(chuàng)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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